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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文明史中的印象派 | 印象巴黎之印象
作者：朱宇
来源：甲骨文
发布时间 2019-12-23 13:56 浏览量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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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巴黎的主题故事是印象派的诞生及其代表人物爱德华·马奈与当时世界最炙手可热的画家梅索尼埃的命运起伏。梅索尼埃是当时作品价格最高的画家，艺术商人的宠儿，法兰西绘画的代表，他是一位对细节要求尽善尽美的画家，还做出了最早的户外绘画尝试，早早功成名就；马奈，半路出家，贵族出身，风度翩翩，身边吸引了一大批新锐画家，教他的老师认为马奈最大的绘画成就可能就是画讽刺漫画，马奈虽积极想向正统学院派靠拢，但一直被排斥在外。
原来人类学习绘画好难
绘画是人类智力的结晶，用手把脑海中的形象表达在石头或者画布上，最早的绘画留存在西班牙北部的阿尔塔米拉洞穴内，内容主要是成群的野牛、野猪、野马和鹿。可以想像当时的原始人类，面对潜在的猎物（同时是生存威胁）时，肾上腺素爆表，在狩猎成功后的庆祝里，把脑海中的动物形象描绘在洞穴里。
从公元前3万年，到公元2000年，人类学习绘画经历了漫长的时期。最早的学院派绘画应该来自于两河流域和埃及，巴比伦城墙上的绘画和法老时代的绘画，讲究侧面的精准和线条的简约。在希腊的古风时期，当时希腊城邦的人们如同天赋神授，一下从抽象的陶器绘画进步到了精美的黑陶及上面的故事与人物刻画。无论是《阿克琉斯与埃阿斯掷骰子》，还是《狄俄尼索斯》，习惯研究裸体，醉心于人体美的古希腊艺术家们无不描绘得栩栩如生。
《阿克琉斯与埃阿斯掷骰子》
《浴》，又名《草地上的午餐》
也许是当时圣托里尼岛上的火山大爆发，希腊文明一下陷入沉寂，进入罗马帝国时代，很快基督教作为文明的一大载体进入人类历史，但在绘画上倒是由于一神教的兴盛，显示出僵化的迹象。所以在漫长的中世纪，既无艺术市场，也无艺术人才，自然无法在绘画上做突破。
直到十四世纪的意大利小城佛罗伦萨，因为羊毛纺织业的发达，有了巨量多余的财富，加上1439年在佛罗伦萨组织的东西基督教会论战，东正教会带着大量的人才共襄盛会，输出的东方审美冲击了当地的人民，随着市民社会形成，在城中的各类型商业行会中形成了巨富家族。
最著名的要数美第奇家族，他们作为教皇银行，在全球开有分行，同时拥有绝佳的艺术品位，赞助了大量艺术天才。同时期大量的工匠转化成了靠手艺的佣金可以过上好生活的艺术家，行会的竞争和城市间的竞争让艺术创新源源不绝，再加上伟大天才们的出世，人类迎来了文艺复兴的高光时刻。
当时最伟大绘画艺术家所争夺的，是宏大背景下湿壁画的著作权，用自己双手绘制的湿壁画与当时最杰出的建筑杰作相映生辉，是当时匠人们的最终梦想吧，米开朗基罗所绘的西斯廷礼拜堂穹顶的《创世纪》和拉斐尔所绘的《雅典学院》是当时湿壁画的杰出代表。此外，达芬奇这个艺术奇才，在木板油画这个领域做出了划时代的创造——《蒙娜丽莎》，终于引领着优秀艺术家们置身于油画这一全新的艺术。
之后的油画艺术，伴随着颜料种类和制作方法的日益丰富，蓬勃发展，一代代大师曾出不穷，提香（1490）、卡纳瓦乔（1571）、委拉斯凯兹（1599）、伦布朗（1606），杰作频出。
从文艺复兴开始，人体的研究愈加细致，同时几何科学的发展，透视法技艺日趋纯熟，最早光学仪器的使用，让画家可以精准得描绘室内光和人体。在油画这个领域，当时最伟大的大师就是绘画得最细致的那位。可以把大师当作人肉室内照相馆，无论是教皇还是国王，都愿意在室内摆很久的造型，让艺术家们把自己伟岸的一瞬间凝固。
时光荏苒，直到19世纪的60年代，当初的匠人们成了油画艺术家，他们也组建了自己的顶级组织，那就是法兰西皇家美术学院，一代代的艺术家以精准的室内绘画闻名，《印象巴黎》中提到的梅索尼埃就是杰出的代表，他是绘制马匹的大师，自己也是马术大师，为捕捉一个好的造型可以反复琢磨数十年，当时法国正在第一帝国与第二帝国的交汇之间。
本来，似乎学院派的绘画世界可以永续下去，但自1839年开始，银版摄影法正式公布，摄影让绘画必须重新反思自己的艺术价值在哪里。另外，化学在19世纪的迅速发展使大量前所未有的颜料迅速爆发，颜料的价格也急剧降低，同时颜料商们发明了金属软管替代猪膀胱的颜料保存方法，室外绘画在科技上实现了突破。
下面，时代留给印象派的大幕就徐徐拉开了，虽然当时的印象派画家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创造什么。《印象巴黎》里的另一位主角马奈从此登上舞台，对于马奈是否属于印象派画家，其实还有争议，但他最早引起人们争议，是由于一幅画《浴》，现在人们更习惯叫它《草地上的午餐》，当时的争议并非马奈的技巧上的造诣达到巅峰，倒是这幅画的主题比较敏感。
当时法国还沉浸在拿破仑时代的余晖与帝国的荣光里，不太接受资产阶级的人物入画，虽然此幅画作其实也是对经典的致敬，在人物造型上并无突破，例如最右的男子，身体倚靠在左臂上，造型参考了米开朗基罗的《上帝创造亚当》，而近景这三位人物的造型直接搬自版画《帕里斯的裁判》，但由于一个裸体的女性在画中比较刺眼，引发了当时大量的争议（也许暗示了巴黎当时猖獗的卖淫活动）。无论如何，马奈从这幅绘画开始让世人知晓其名。
如何把握女性在画作中的尺度
1863年巴黎的落选者沙龙，是拿破仑三世为彰显自己开明所推出的艺术活动，被普遍认为是印象派画家的开端，似乎印象派一开始就和学院派格格不入，这只答对了一部分，实际是，当时落选者的作品与社会都格格不入，人们还无法接受艺术家所想要描绘的主题，或者至少表面上不接受，落选者沙龙还有个别名，叫维纳斯沙龙，当时巴黎有超过13%的人从事卖淫活动，落选者沙龙最刺激大众的，就是大量的女性绘画。
也许很多人感到疑惑，为什么女性绘画主题在文艺复兴就频频出现，两百多年后大家仍然对《维纳斯的诞生》有争议呢？因为早期的女性绘画，都有着教化的目的，画中出现的女性，如果是全裸，必须是神，以宗教画的面目掩盖对女性身体的好奇。
而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和这幅《维纳斯的诞生》，都把肉欲的女性美不加掩饰的彰显出来，与学院派绘制骑士和火枪手时代的辉煌与帝国荣光不同，这样的绘画无法给人道德上的教育，内行更是斥责这些画家哗众取宠，落选者沙龙受到时代的冷落也是必然。
政治正确在哪里都有
写到这里笔者不禁有所感慨，政治正确，以及试图在艺术作品上植入道德教化，真是从古至今的全人类共同传统。在艺术作品没有足够赞助商和交易市场的时代，国王贵族和宗教领袖是艺术的最大买主和鉴赏家，他们的品味和人生意愿影响着艺术家创作的主题和技法。
横空出世是个伪概念
有时候成语容易误导人，横空出世就是这样一个成语，横空出世一般都是匹配给天才的专用形容词，但当我们研究艺术史，会发现天才也是普通人长大的，都是从前辈人和各种艺术中汲取营养，逐渐由抄袭到一点点尝试探索，直至形成自己的风格，最终到创造出风格强烈的个人新风格，引领着新一代的艺术家跟随。从过往每位伟大艺术作品中偷窃到艺术灵感和艺术素材是艺术天才的必经之路。连工业艺术的大师乔布斯都擅长捕捉他人的创意，把他们整合在苹果的产品中。
之前已经举了马奈那幅《草地上的午餐》做例子，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马奈热爱委拉斯凯兹大师，曾专程去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临摹大师的画作，文艺复兴时的大师们，都自己留有数百幅古希腊雕塑临摹素描，做为自己创作艺术的想法来源，在当时，就算艺术家的独门心法了。所以可以从一个侧面理解为什么艺术家会聚在一起，就容易有艺术突破，一方面是好胜之心激励了大家的创作灵感，另一方面是大家可以补足各种学习资料，类似考试秘籍，互相抄抄自然容易再上一层楼。艺术史更是艺术家的个人史，从人的角度去观察他们，能感受到他们的作品随着个人成长而发生的每步变化，自然会沉浸其中。
《印象巴黎》不是科普书，整本书读完，并没有对印象派给出百度百科似的答案，在冥冥之中，它其实说出了印象派的真谛，那就是，表达艺术家的感受才是印象派的真正意义所在。
印象派，来自英文Impressionism，它不是来自1863年的落选者沙龙，而是来自1874年的一篇尖刻评论，莫奈当时绘制了多幅朦胧模糊的海景图，当为画展准备展品目录时，需要给这些画作起个名字，莫奈说，不如就叫印象吧。而一位艺评家据此给这些画家起了个印象派画家的绰号，讽刺他们的绘画更像一个颜料讲出来的故事，而非完成的绘画作品。没想到，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其他评论家的注意，包括那些对艺术家的事业持同情态度的人。
《印象·日出》（莫奈）
那么印象派和学院派到底有什么不同呢？梅索尼埃的代表作是《弗里德兰》，描绘拿破仑对俄军的大胜，此画历经梅索尼埃数十年反复雕琢，一分一毫力求精准，可以说达到了传统艺术的高峰。但给人的感受是细节之和大于总体，在细节上的尽善尽美让画作只有空洞的概念而无灵魂。印象派与之不同，他们擅长捕捉瞬间的光影，莫奈就是其中大师，但更主要的是，他们把个人表达看得胜过细节的精确。
就用我爱的梵高的话来说明什么是印象派吧——“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笔者认为，注重艺术家个人表达胜于细节，让每位观者都可以自由理解的画作就是印象派。
艺术，是人性的体现，亦是揭露未来的惊鸿一瞥
当我们看个体艺术家的时候，往往会感受到了他们对艺术的痴迷，以及对世俗世界的漠然，但伟大的作品为何能穿越时空给所有人带来感动？在于表面的漠然之中，艺术家把全人类的共同情感浸润在作品中。20世纪初的巴黎，一部伟大的芭蕾舞剧上演——《春之祭》，当时引起了大量的热评，春之祭，一切都因死亡而生机勃勃，而这部芭蕾舞剧，竟然预示着当时盛世的结束和一战的到来。
在梅索尼埃的时代，他的“好伙计”作品系列，表现了第一帝国后法国人的悠然自得，他的《弗里德兰》和《法国战役》，则歌颂了拿破仑的辉煌胜利，给当时的法国人带来民族自豪感，在新锐画家们贫困潦倒，天天写信给亲人朋友借钱度日的时候，梅索尼埃可以把《弗里德兰》卖出20万法郎的天价，同期的莫奈写信给马奈，不过是想着位稍微宽裕点的朋友能借20法郎以解燃眉之急。
而在1870年的色当战役之后，拿破仑三世被俘，法兰西第二帝国陨落，被德国击败的痛苦让法国人无法继续沉浸在对过去的美好想象中，梅索尼埃虽然也在做转型，但他擅长的主题已经不再是法国人的宠儿了。轮到新锐画家们火了。马奈凭着《好啤酒》一画成名，但略带讽刺的是，马奈的《好啤酒》，和梅索尼埃赖以成名的“好伙计”系列，其实都是对一种安逸生活的捕捉，不过巴黎人民现在就是想看点新鲜的了。
《好啤酒》（马奈）
艺术家是人，有无数伟大的艺术家，作家，他们用直觉感受到了时代的脉动，这脉动带来财富和名望，但艺术家终归无法控制民众脉动的流向，时世造英雄，亦造就艺术家啊！
但世界终归是公平的，时间从不奖励喧嚣，每个人、每件艺术品自从被创造出来，就有了自己的命运，要面对时间的最终审判。当时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和声望一起不朽，但如何能轻易做到？
当世名，身后名
梅索尼埃早早获得了市场的认可，他的作品都是当时的天价，他后半生最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在梅索尼埃轻松拥有豪宅、游艇、马厩的时候，一大批贫穷的新锐画家正在巴黎左岸的咖啡馆里做着看似无望的努力。
在色当战役和巴黎公社之后，法国经济随着科学的进步，迅速摆脱了战败的影响，随着巴斯德发明的巴式杀菌法在葡萄酒业的应用，法国葡萄酒开始畅销全世界，法国经济恢复飞速发展，印象派画家们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了。以前只能借钱度日的马奈、莫奈，纷纷年收入开始过数万法郎了。他们的经典作品，开始抵得上梅索尼埃的零头了。尤其在当时的新世界美国，人们并没有被学院派的偏见洗脑，一下就爱上了印象派。
《弗里德兰》（梅索尼埃）
金钱也许并不是艺术家的敌人，但金钱绝对能帮助艺术家认知到自己是爱钱还是爱艺术，或者都爱。伟大的作品必定来自于伟大的内心，而内心的星光也许只有更纯粹时才最闪亮。
艺术家不是横空出世的，艺术的进步，取决于几个底层知识的进步，首先是社会经济的进步才能让艺术作品有广阔的市场，在艺术家能靠卖作品养活自己之前，他们得依赖赞助人的资金、迎合赞助人的品味才能生存，中产阶级成为艺术品的购买者，让绘画在18、19世纪迅速发展起来。
其次，科技的进步则往往推动着艺术的创新，每种新颜料、每种新的化学方法，艺术家们都第一时间尝试，甚至很多人颜料中毒而不自知。而一旦金属软管替代了猪膀胱做颜料的储存器，室外绘画就突破了原来技术的瓶颈，画家就可以带着颜料在户外做随心所欲地创作了。
最后是人的品味的进步，优秀的鉴赏力需要大量精品的喂养，如果让一个没看过西方绘画的人去理解后印象派、现代派，几乎是对牛谈琴，但当沿着西方美术史一路走来，我们就能把握到为什么画家会尝试做那样的突破，因为他们受了文化历史的滋养，想再往上做突破。
艺术史，既是名作的历史，也是艺术家的历史，从更宏大深远的背景来说，也是人类文明史的一个侧面，是人类经济学、科学、人文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创造品，把艺术史放在更宏大的视野里，是全面理解的关键。
（本文作者为朱宇，2001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标准理科生，毕业后做财务管理和创业。业务时间爱研究历史题材，搭建自己的知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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