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启微翻译出版了一本书叫《飞虎队的诞生》。

作者是美国女学者尤金妮·巴肯（Eugenie Buchan）。几年前，她通过电子邮件和我联系。希望我为她辨认几张她外公留下来的照片。她的外公是雷顿（Bruce Gardner Leightong）。二战前期曾经是美国海军航空兵飞行员，后来在一家美国航空企业当副总裁。当时日本正在侵略中国，为中国提供过大量飞机。了解这段历史的人对她的外公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希望我辨认的照片是抗战初期，从杭州笕桥辗转搬迁到云南中缅边境瑞丽雷允（今名垒允）的中央飞机制造厂的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我从未见过。十分珍贵，因为我曾经多次去过实地考察，那里只剩残垣断壁。 

后来我就是根据她提供的这批照片，再结合一些文字资料，特别是根据当时雷允厂的职员回忆绘制的地图，大致可以把跑道、工厂的所有厂区、医院、中外人员宿舍和俱乐部在图上和实地模拟复制。其中，有张她提供的照片是俱乐部，我在实地根据仅存的壁炉烟囱、地基走向和照片上的房屋走向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完全一致！所以，她提供的照片对于大致了解这家飞机制造厂（雷允厂）的分布、结构以及在实地的位置，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弥补了当地抗战遗迹遗址的考察和保护中的资料缺失。

尤金妮·巴肯（左）

以下是她提供的照片

为此，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启微特意送了该书的中文版给我。我带着极大的兴趣认真阅读。令人惊讶的是，作者在书中提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观点：在组建飞虎队的过程中，不仅仅是中美两国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且英国和丘吉尔首相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大家知道，飞虎队是抗战初期一支来华帮助中国抗战的美国空军志愿队。迄今为止的传统观点都是由中美两国携手秘密筹划组建的。对此，我也从来没有异议。 

巴肯女士是在查阅了大量英国档案资料，特别是一个叫做“外国志愿空军部队”的卷宗，以及她外公遗留下来的大量相关原始资料以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在书中提供的这些原始资料有些是无人问津的，有些是鲜为人知的。她这样的资料提供给大家是难能可贵的。

看完这本书，我觉得巴肯女士提出来的观点是有道理的，支持她观点的依据也是可信的。尽管我没有像她那样看过这些资料，但是我认为，可以从当时飞虎队产生的前后经过，当时的国际形势以及英国所处的地位为依据，来分析英国与飞虎队的产生经过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从而理清英国对此可能所持的态度和采取的立场。

巴肯女生提供的照片，经过对比，是至今留有遗迹的飞机厂俱乐部遗迹。

雷允职工绘制的飞机制造厂示意图

1 中国修筑滇缅公路与飞虎队的关系

1938年9月，中国全面抵抗日本的侵略不久，中国在西南边疆的云南修筑了一条连接缅甸腊戌的公路——滇缅公路。不久，中国传统的与西方联系的沿海通道被日军全部占领和封锁；1940年日军强行占领与云南接壤的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1941年，日本和苏联又签订了日苏友好条约，中国最后两条国际通道也断绝了。至此，滇缅公路成了中国唯一接受外援的通道，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这时，滇缅公路就成了日本要封锁打击的首要目标。日本不仅强迫英国一度关闭了滇缅公路，而且还从武汉特别是越南的河内派遣飞机轰炸滇缅公路沿线，多次造成滇缅公路临时中断。 

为了保卫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中美两国秘密协商，由中国到美国秘密招募战斗机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招募人员一律改称“平民”）来华作战，向美国购买100架P-40战斗机，组建美国志愿队（后称飞虎队）。 

为了掩人耳目，美国志愿人员并不是与中国政府或者中国空军签署来华参加作战的合同，而是以个人身份与已经搬迁到了云南瑞丽雷允村的中央飞机制造厂签署雇佣合同。

他们最初来华参加作战的具体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卫滇缅公路！

一位知情者带着我到飞机制造厂遗址

飞机厂下水道，当地人认为是日本人的“水牢”

2 滇缅公路与英国的关系

顾名思义，滇缅公路就是云南到缅甸的公路，由于那时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滇缅公路就与英国有着直接的关系。在修筑这条公路时，国民政府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同意和大力支持，滇缅公路其中的一部分，畹町到腊戌180公里的路段在缅甸境内，由英国在缅甸的殖民政府英缅当局修建。

由于英国在1939年就已经与德国处于交战状态，而德国与日本已经结为轴心国，英国则是美国的传统头号盟国;美国又是坚决反对日本侵略中国，并给予中国大量的物资援助。又由于英美两国历史上对重大国际问题，从来都是采取一致的政策。所以，中国人修建滇缅公路，表面看是连接缅甸，实际上是连接英国。如果日本要出兵侵占缅甸切断滇缅公路，不仅要得罪英国，更要得罪美国，甚至有美日开战的危险。这样，中国人修建这条公路就认为是非常可靠的。

还有，包括美国物资在内的所有国外（苏联除外）援助中国的抗战物资，甚至美国提供给志愿队的飞机和数百名志愿队的人员及配套物资，都必须先运到缅甸仰光港口，再通过铁路和公路运输才能到达腊戍的滇缅公路。这些如果没有英国的同意和支持，绝对是无法办到的。甚至连提供给志愿队的P-40战斗机，也是经过英国同意，把原来卖给英国的飞机中转给中国100架。

飞机厂奠基石，上面写着“C.A.M.C.1939”

1945年1月新38师收复飞机厂

来源：美国国家档案馆

3 美国志愿队与英国的关系

刚才说到，飞虎队来中国的任务就是保卫滇缅公路。保卫滇缅公路，不仅要保卫包括这条公路的中国部分，还要保卫从仰光港口到腊戌及滇缅公路的缅甸部分，这就是从南到北贯穿整个缅甸的许多地区。上文说过，缅甸当时是英国的殖民地，飞虎队的作战活动范围当然与英国的主权有关。加之昆明受到日军飞机的轰炸，志愿队的组建和训练所需要的物资、场地以及数月时间，都必须首先在缅甸完成，所有这些都与英国有着密切的关系。

4 英国必须与美国保持一致以及英国自身的利益

尽管英国对中国与日本的战争保持中立，但日本曾经向英国施压要求关闭这条公路，英国害怕刺激日本人，也在1941年曾经关闭滇缅公路三个月。加之这时欧洲大陆的法国等国已经被德国攻占，英国单独与德国交战已经非常吃力了，英国当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日本。

但是，英美两国有保持一致对外的传统盟国政策，这一政策保证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出兵欧洲从而英法胜利。加之美国国力日益强大，说英国从与美国保持一致转变为依赖和追随美国也不过分，这一政策比怕得罪日本更为重要。再说，美国通过缅甸外运的物资中，给中国的仅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绝大部分仍然是给英国，这还不包括通过印度和新加坡直接给英国更多的物资，这些物资英国也是用于防备日本在亚洲的扩张。也就是说，英国绝对要依赖美国，所以英国对美国感兴趣的事务也要给与支持。 

还有，美国这时已经停止了对日本的石油出口，日本必然要入侵东南亚才能获取石油。也就是说，英国就是不得罪日本，日本也要向东南亚出兵的，首当其中的就是与在新加坡的英国海军发生直接冲突。

最后，支持美国援华空军志愿队，不仅仅是可以有一支外来空军保卫缅甸，而且这是一支令日本也感到害怕的美国军事力量的存在。英国与中国一样，恨不得美国早日参加战争，以至于把美国“拉下水”也在所不惜。 

综上所述，尽管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巴肯外公的资料和英国的有关原始档案，但是我仍然认为巴肯查阅上述资料得出英国人在中美两国组建飞虎队时给予很大支持，甚至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的结论是有背景可考的。 

我相信巴肯查阅的资料是可信的，得出的结论是有道理的，就是依据上述的分析。

最后，我祝贺巴肯女士完成了本书，也感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启微翻译和出版中译本。

志愿队在缅甸同古机场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