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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根部之血:美国的一次种族清洗

作者:先晓书院

来源:先晓书院

发布时间 2021-02-26 17:20   浏览量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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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佐治亚州福赛斯县是一个大型非裔美国人社区所在地,其中居民包括部长和教师、农场主和农场工人、商人、仆人和孩子。许多黑人居民是佃农,但其他人拥有自己的农场,以及在其上建立了诸多人气很旺的黑人教堂的土地。

然而,在1912年9月,三名年轻黑人劳工被指控强奸和谋杀一名白人女孩。其中一名黑人男子被从监狱的牢房中拖了出来并在小镇的广场上被私刑处死,另外两名青少年则在接受完为期一天的审判之后被绞死。很快,一系列由白人组成的“夜间骑士”(night rider)团体开始发起了一次纵火和恐怖的协调行动,将县里的所有1098名黑人居民驱逐出去。在驱逐行动之后白人收割了前邻居的庄稼并接管了他们的牲畜,还悄悄地占据了那些“被遗弃的”土地。被烧毁的家园和教堂的废墟逐级消失在杂草丛中,直至福赛斯县的黑人及其土地被人遗忘。


美国国家图书奖入围者帕特里克﹒菲利普斯以生动的细节讲述了福赛斯县的悲惨故事,并将佐治亚州“悠久的”种族暴力历史追溯至内战之前。通过回顾自己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度过的童年,菲利普斯揭露了他家乡的社区犯罪,以及当地人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把福赛斯打造成“全白”(all white)的各种暴力手段。


《血脉》是一个范围宽广的美国故事,跨越了19世纪30年代的切罗基人迁移(“血泪之路”)、重建的希望和承诺,以及福赛斯县种族清洗的压倒性不公。菲利普斯以大胆的讲述和抒情的散文写作方式,打破了一个世纪的沉默,揭露了一段直至今日依然在塑造美国的种族恐怖主义历史。

本书出版后,获得诸多好评:


《波士顿环球报》2016年度最佳图书

《纽约时报》2016年度热门图书

《纽约时报书评》2016年度最受关注图书、编辑推荐书目

美国图书馆协会2016年度最受关注图书

史密森学会2016年度十大历史类书籍

《亚特兰大宪法报》2016年度最佳南部图书

《出版人周刊》《男士期刊》、芝加哥公共图书馆、亚马逊、哈德逊书店2016年度最佳图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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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部之血:美国的一次种族清洗》

作者:[美]帕特里克·菲利普斯(Patrick Phillips)

译者:冯璇

ISBN:978-7-5201-7625-5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

电子书上新价:¥46.92¥69


试读


整个晚上,梅·克罗(Mae Crow)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昏迷。搜救者们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在松树林中回荡,最终渐渐飘散在树蛙的呱呱声中。在亚特兰大北部的阿巴拉契亚山脉(Appalachian)山麓地带有一条查特胡奇河(Chattahoochee River),梅·克罗就是在河流沿岸的树林中遭到殴打,然后被留在原地等死的。此时躺在血泊中的梅奄奄一息,已经无力回应那些呼喊声。直到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隘谷时,一位从小看着梅长大的农民沿一条蜿蜒小路走到这里。发现梅之后他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一边转身往回跑,一边大声召唤其他人来帮忙。


到第二天,也就是1912年9月10日,福赛斯县(Forsyth Country)治安官已经逮捕了3名年轻的黑人嫌疑人,他们分别是16岁的欧内斯特·诺克斯(Ernest Knox)、18岁的奥斯卡·丹尼尔(Oscar Daniel)和24岁的罗布·爱德华兹(Rob Edwards)。对于前两个人来说,他们会经历历时两个月的审讯、定罪、判决及最终被执行绞刑的过程,在此期间,政府三次动用佐治亚州国民警卫队(Georgia National Guard)的士兵才确保了他们的安全。对于第三位囚犯罗布·爱德华兹来说,死亡则来得更快。“大个子罗布”认罪的谣言刚一传出,一群白人农民就冲到了县监狱。据一位目击者称,他们先是朝蜷缩在牢房里的罗布开枪射击,然后用撬棍猛击他的头部。也有人说罗布被带出来时一息尚存,并乞求施暴者放过自己。但当他被拖到马车后面并被绞刑套索套紧脖子的时候,罗布已经咽气。随着众多看热闹的人涌向镇广场,有人在电话杆的横臂上搭了一根绳子,用它来将爱德华兹软绵绵的尸体吊高。人们用手枪和霰弹枪轮流向他的尸体射击,每当这具破损的尸体在大量子弹的冲击下在空中旋转起来时,数百人的人群就会爆发出欢呼声。


在1912年的佐治亚州,对黑人动用私刑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二天早上,被放在法院大楼前面草坪上的爱德华兹尸体的惨状似乎能够让最渴望复仇的人也感到满足。不过几周后,报纸报道了年仅18岁,被认为是福赛斯县最漂亮的姑娘之一的梅·克罗因重伤不治而死的消息。在梅的葬礼当天,成群结队的白人男子聚集在全县各个交叉路口。他们站在商店的门廊上,或挤在满是尘土的谷仓门口低声交谈。他们走到坟墓旁边时,都会摘下帽子将它按在胸前;在看到梅的母亲阿齐(Azzie)对着棺材哭泣时,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据梅的一位同学描述,这些人整个下午都非常安静,表现出对受害者一家的尊重。但夜幕降临之后,用她的话说,福赛斯县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当天夜里,成群结队的白人男子骑着马朝零星分布在河边林地中和草场上的一个个木屋而去。住在这里的黑人中有不少是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辈子都在一起劳作的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用告示和标语、步枪、火炬及成捆的炸药向这些黑人传达了一个信息:福赛斯县的黑人要么在第二天日落之前收拾行装,离开该县范围;要么留下来,像罗布一样受死。


到10月底,夜骑者已经成功迫使总数为1098的非洲裔美国人中的几乎全部成员背井离乡。被逃难者抛在身后的是他们的房子、学校、店铺、牲口和田里等待收割的庄稼。一夜之间,所有教堂都空了,黑人们曾聚集在一起吟唱《约旦河》(River of Jordan)和《去吧,摩西》(Go Down Moses)等圣歌的地方突然间变得诡异的安静。


这次大清洗非常成功,仅仅几周之内,这里已经没有黑人可让暴民去威胁、恐吓了。无论是那些参加了袭击活动的人,还是在夜骑者出动时冷眼旁观的人,至此又重新过上了平静的乡村生活。他们把无人照管的牲口赶进自家围栏,给原来邻居的奶牛挤奶,给快要饿死的猪喂食。到了吃饭时间,白人家庭的成员们围坐在餐桌前,低着头祈祷,然后享用最后一批由黑人圈养的牲畜提供的肉食。再然后,他们也不会放任田里成熟的玉米被浪费掉,而是将丰收的果实都摘回了自己家。又过了几年,当最后几栋“黑人木屋”也损毁倒塌了,白人们就捡走有用的木材、拆掉破败的篱笆,彻底抹去曾经用来分隔黑人的和白人的土地的界线。


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之后,福赛斯县一直是一个“全白”县。无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班牙大流感(the Spanish in-fluenza)、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民权运动(civil rights movement)都没能改变这种状态,福赛斯县曾经有过黑人的印记渐渐都被野葛覆盖了。生活在这个县里的人大多是曾经的私刑者和夜骑者的后代,他们为围绕着自己的南方其他地区发生的各种变化而摇头哀叹。他们在报纸上读到蒙哥马利(Montgomery)、萨凡纳(Savannah)和塞尔马(Selma)发生的冲突时,还会为本县保持的传统感到骄傲。他们认为这里未受破坏的美景和平静的生活都直接得益于“将黑鬼赶走”。在整个20世纪中,只要有人破坏这种种族禁令,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白人们都一定会采取行动,将入侵者赶走。这样的情况可能会间隔好多年才发生一次,但每次发生这种事,都是在提醒佐治亚人:尽管1912年的种族清洗运动好像已经成了遥远的历史,但实际上它一直没有真正地结束。在福赛斯县,还有很多人真心相信“种族纯洁”是他们的传承和与生俱来的权利。正如他们的曾祖父们一样,这些人依然认为哪怕是一张黑人面孔,都是对他们整个生活方式的威胁。


我之所以了解这些,是因为我就在福赛斯县长大,我住的地方距离梅·克罗下葬的普莱森特格罗夫教堂(Pleasant Grove Church)仅几英里远。我们一家是在1977年搬到这里的,当时我才上小学二年级。我的童年时光和青少年时期都是在佐治亚州最恶名远播的“白人县”的保护罩中度过的。起初,因为年纪还小,我并不能理解福赛斯县与美国其他地方的区别。不过,随着我渐渐长大,我意识到对于很多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20世纪中的很多事件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没有蒙哥马利巴士抵制运动(Montgomery Bus Boycot),没有布朗诉教育局案(Brown v.Board of Education),也没有《1964年民权法案》(Civil Rights Act of 1964)。相反,福赛斯县的白人依旧我行我素,仿佛在南部施行的民族融合政策对他们不适用似的。我认识的所有人,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几乎都还在用“黑鬼”这样的蔑称来指代黑人。我在那里生活的整个期间,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仅限白人”还是有效的当地法律。在很久之后的今天,直到远离了这个地方,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很多白人想象中的美国长大的,而是在近似于实施种族隔离的南非那样令人恐惧、与世隔绝的世界里长大的。


1987年是那次大驱逐发生的75周年,一群活动家组织了一场和平游行,以抗议福赛斯县仍在执行的种族隔离制度。参加抗议活动的人被称为“兄弟会游行者”(The Brotherhood Marchers),他们租了一辆大巴,从位于亚特兰大的马丁·路德·金非暴力社会变革中心(King Center for Nonviolent Social Change)出发,沿400号公路驶向福赛斯县。当巴士开到福赛斯县县治卡明(Cumming)的郊区时,车上的黑人活动家和白人活动家都下了车,在一条有双车道的县大道上排好队,开始进行福赛斯县有史以来第一次民权示威活动。他们几乎是立刻就遭到了聚集在附近草场上的数百名本地人的攻击。那些本地人挥舞着南方邦联旗帜,举着写有“维持福赛斯县全白!”内容的标语牌涌上这条大道,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加入了齐声高喊“黑鬼滚回去!黑鬼滚回去!”的口号的行列。这些人还向和平示威者投掷石块、酒瓶、砖块及他们能在道路两边的杂草丛中找到的任何东西。


当县治安官韦斯利·沃尔拉夫(Wesley Walraven)发现很多“敌对游行者”都携带了大量危险武器时,他提醒兄弟会游行者说自己已经无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全,并敦促他们停止示威活动。大部分活动家不情愿地返回到大巴上,当他们乘坐的车驶入匝道,返回亚特兰大时,本地白人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就连游行组织者、身经百战的民权运动老兵霍齐亚·威廉姆斯(Hosea Williams)都不禁为这样的场面感到震惊。威廉姆斯在1965年带领了第一次塞尔马游行(Selma march),在挥舞着警棍的亚拉巴马州警察的攻击下侥幸生还。当那样的年代已经过去几十年后,他却还要再次面对另一群粗暴的白人极端主义者。距离发生在埃德蒙·佩特斯大桥(Edmund Pettus Bridge)上的“血腥星期天”已经过去了22年,但威廉姆斯明白自己在1987年看到的情况是什么:种族隔离在佐治亚州的福赛斯县依然存在且盛行。


我的父母和姐姐是当天少数几个加入兄弟会游行者队伍,与他们共同抗议示威的福赛斯县居民。当载有兄弟会游行者的大巴离开后,我的家人却发现自己要面对数百名危险的暴民,往日那些温文尔雅的乡村绅士和朴实厚道的农民眨眼之间就彻底变了样。与其他参加兄弟会游行的几乎所有人不同的是,我的家人就居住在福赛斯县。沃尔拉夫治安官意识到他们的处境,于是让我的父母和姐姐赶紧坐到警察局巡逻车的后座上。当许多人涌到警车周围,朝着车窗大喊“白人黑鬼!”时,我的家人只能弯腰躲在车窗下面。


那一年我16岁,因为去晚了,所以没来得及和家人一起参加游行。当我终于赶到卡明的镇广场并开始寻找他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卷入了向着县法院前进的成百上千名年轻人形成的人流中。直到看见人流之中有人高举着一个用绳子结成的绞刑套索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参加什么和平集会,而是不知怎的闯入了三K党(Ku Klux Klan)庆祝胜利的活动现场。当我低着头,费力地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麦克风被打开时的嗡嗡声。接着,尖利的嘶吼声从公共扩音设备中传来:“支持白人势力的举手!”作为响应,我身边的这些福赛斯县同乡也都疯狂地齐声嚎叫道:“白人势力!”


当天晚上,全国的各个新闻节目里都播出了男人们声嘶力竭地大吼“黑鬼滚回去!”的画面,紧接着是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加里·哈特(Gary Hart)和科雷塔·斯科特·金(Coretta Scott King)站在讲台前发表谴责暴力和偏见的讲话的镜头。他们要问的是,在马丁·路德·金遇刺近20年之后,在距离他的出生地仅40英里的地方,种族仇恨之火怎么会依旧在北佐治亚的山区里熊熊燃烧?第二天的《纽约时报》头版报道了这次事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内容就是福赛斯县防卫联盟(Forsyth County Defense League)的领导人弗兰克·雪利(Frank Shirley)在接受采访时回答记者的原话:“我们白人赢了,黑鬼跑了。”这样的说法让人觉得,佐治亚州福赛斯县的时间似乎静止在了1912年。


《根部之血》这本书旨在尝试理解我家乡的人们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以及探究他们如此迫切要保持一个“仅限白人”的世界的根源。要实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从1912年9—10月那次充满暴力的种族清洗运动开始说起。白人男子们就是从那个秋天开始第一次在鞍袋里放上霰弹枪的子弹、绕成圈的绳子、装满汽油的小罐子和成捆的炸药,然后用这些工具威胁福赛斯县的黑人,迫使他们为了保命而逃离。


我是在黄色校车的后座上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当时我们正缓缓行驶在布朗桥路(Browns Bridge Road)上,路边就是放牧奶牛的草场和养鸡的鸡舍。我的父母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买下了这里的土地,他们希望躲开亚特兰大不断扩大的城市郊区,重新发现小镇生活的乐趣,就像他们在亚拉巴马州伯明翰(Birmingham)以西不远的怀拉姆(Wylam)长大时体验过的那样。20世纪50年代时,人们在查特胡奇河上修筑堤坝,拦出了一个拉尼尔湖(Lake Lanier),那之后,第一批“湖人”(lake people)就向北迁移至此。到70年代初期,像我父母一样的职场青年也开始把这里作为亚特兰大的“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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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月17日,佐治亚州卡明镇

1977年夏天搬到这里时,我还是一个典型的郊区孩子。可是9月一开学,我意识到对于卡明小学的其他所有人来说,我就是一个来自亚特兰大的滑头的城里人。我从小踢足球而不是打橄榄球,我会骑自行车而不是摩托车。有一天,当我激动地指着一群满身是泥的荷兰奶牛感叹不已时,在农场长大的男孩们都突然大笑起来,然后还怜悯地摇了摇头。


我进入的是一个没有人喜欢外来者的世界。校车上所有坐在一起的人之间似乎都有某种亲属关系,他们身边的可能就是他们的表姐、侄子或姨妈等。我还注意到他们很多人的姓氏与自己居住的街道同名,比如皮尔克家的孩子在皮尔克渡口(Pirkle’s Ferry)下车,凯恩家的孩子在凯恩湾(Cain’s Cove)下车。每天早上,一个名叫约翰·布兰布利特(John Bramblett)的男孩总是拿着午餐盒,站在一个写着“布兰布利特医生路”(Doctor Bramblett Road)的牌子旁边等车。这些家庭在福赛斯县生活的时间已经长到足以像指路的路标那样界定他们,比如那些集中在一起的斯特里克兰家族(Cluster of Stricklands)、卡斯尔伯里家族(Cluster of Castleberrys)和马丁家族(Cluster of Martins)聚居区域。我至今还记得二年级开学第一天,住在霍尔茨克罗路(Holtzclaw Road)上的霍尔茨克罗老师在放学时跟我说:“该走了,拿好你的书包,孩子。”(“G’won now’n’fetch yer satchel,child.”)他的用词和口音让我以为父母不光是向亚特兰大以北迁移了40英里,更是穿越到了一个世纪之前的另一个世界。


其他孩子一听说我是从哪里来的,就会问无穷无尽的问题:我们在亚特兰大是不是住在摩天大楼里?我看没看过亚特兰大猎鹰队的橄榄球比赛?我见没见过成群的黑鬼?那些黑鬼有没有尝试杀死我们?


我在以前住的地方也听过其他孩子管黑人叫“黑鬼”,但我父亲绝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使用这个词。我曾多次见到他因别人使用这个词而怒发冲冠的样子。我还记得我母亲雇来打扫房间的叫罗丝(Rose)的黑人妇女。我也能隐约想起有一次家里没人,我蹭破了膝盖上的皮,于是罗丝抚着我的后背,一边把我的脸按向她那感觉凉凉的白色棉质围裙,一边安慰我说“没事的,会没事的”。我还记得在我家附近的拐角处,总有十几个像罗丝一样的黑人妇女凑在一起结伴回家,她们会沿着山坡向下,渐渐走出我的视线。她们是回到自己的家中,回到自己年幼的孩子身边去了,我对她们居住的地方毫无了解,只知道那离我们很远很远。


坐在福赛斯县的校车上,我明白对于坐在我周围的这些孩子来说,种族隔离的界线既不在富人和穷人之间,也不在白人雇主和黑人雇工之间,而是在所有美好的、值得珍视和热爱的事物与所有被他们视为邪恶、肮脏和应当被轻视的事物之间。这里总有讲不完的“黑鬼笑话”。起初我太害怕了,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在他们笑的时候跟着笑。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向我的朋友保罗(Paul)提出了疑问:为什么福赛斯县人似乎都对黑人恨之入骨,这里明明一个黑人都没有。


保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帕特(Pat,帕特里克的昵称)?”他说着坐在了我旁边的校车座位上,“你从没听说过三K党吗?”


我说我听过,我在一次游行中看见过他们,而且……


但是保罗摇了摇头。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在那边被强奸,最终丧命了。”保罗望着车窗外对我说,“当人们在树林中找到她的时候,你知道人们是怎么做的吗?”


我没有回答。保罗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咧开嘴笑得很得意:“白人把所有黑鬼都赶出了福赛斯县。”


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一个传说,一个神话,或者说是对于这些传说和神话的最粗略的概述。我承认在那次公车上的对话很久之后,当我已经去北方上大学的时候,我有时还会为了让人震惊而给他们讲这个故事。我其实是在吹嘘自己如何在所谓的“救赎”之地长大,那里是一个真正的“白人县”,县边界上还有人带枪巡逻,这些农民肩上搭着绞刑套索,会朝越境者投掷石块。我的同学们对此感到惊恐,同时又听得入迷,因为这个故事符合他们对于南方的所有刻板印象,也让他们确定了自己是比佐治亚州杰思罗大学和杜克大学的学生更开明、更进步的人。然而,即便是在反复讲了这个故事许多年,在这个故事成了我的招牌内容之后,我对它的了解依然不比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多多少。至于发生在福赛斯县的真实的谜一样的过往——那些已经查不到名字、查不到影像,曾经在那个被我称为家乡的地方生活过,后来却彻底消失了的人——我对他们仍然一无所知。


2003年,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到图书馆研究17世纪伦敦暴发的黑死病上。那时,全世界的档案馆都在忙着对馆藏实现电子化,敲几下键盘就可以查找出年代久远的手稿和文件这件事,还让我觉得无比惊讶。对历史记录研究越多,我越意识到,网络正在成为某种望向过去的哈勃望远镜。只要你足够仔细、足够长久地通过“镜头”观察,那么原本遥远、模糊的历史事件就会像明亮的星星一样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决定看看这个望远镜能够为我揭示关于我家乡的最初传说的哪些内容:那个关于一个女孩遇害和裹着白床单的夜骑者的古老的恐怖故事。我总想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只是种族主义者们幻想出的情节,不过当我在一个老旧新闻的数据库中输入“福赛斯”和“1912”这两个关键词时,屏幕上显示出了一系列内容,而且那些文章的标题真的都在讲述一件据称被3名黑人男子强奸并杀死的18岁少女的事情。一份报纸的头版新闻的标题是“女孩在卡明被黑人谋杀”(Girl Murdered by Negro at Cumming);另一份上则写着“他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自己的罪行而被绞死”(Confessed His Deed...Will Swing for Their Crime)。接着,我又点击了一篇刊登在《亚特兰大宪法报》(Atlanta Constitution)上的文章的链接。当文章中的图片渐渐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对自己看到的一切感到无比惊讶。


我一直认为梅·克罗的谋杀就是一个夸大其实的传说,甚至一度怀疑非洲裔美国人是否真的在福赛斯县居住过。然而此时,事情的真相,或者至少是某种比我以为能找到的更接近真相的内容突然摆在了我的眼前:画面中的3个白人士兵站在一节火车车厢前,正在看守6名黑人囚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福赛斯县的黑人,虽然我没有办法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实施了那次“令人发指的袭击”,但当我放大图片仔细研究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图片中的囚犯们都那么年轻、那么胆怯,都是和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他们正从这张老照片里回望着我。他们身处于旧世界即将终结,而我了解的那个全白人的福赛斯县即将形成的时代。他们在火车轨道前的样子被定格在此,看着这些从近一个世纪之前看过来的人物,我忍不住感到这个展现在我眼前的画面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秘密,更是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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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10月4日,《亚特兰大宪法报》


随着阅读了越来越多关于这些受到指控的人的内容,我意识到这张照片引出的疑问比它带给我的答案更多。如果图片中的人物包括“会为自己的罪行而被绞死”的“诺克斯和丹尼尔”,那么他们是图中的哪两个?如果他们两个是被指控强奸和杀死梅·克罗的人,那么其余那些人都是谁?照片中戴着一顶猪肉派帽的青少年是谁?他应该还在长身体,而且因为长得太快,他的上衣显然已经小了一个码。照片最右侧,那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孩又是谁?他一边手肘支在身旁年纪大些、明显表露出担忧情绪的男子的大腿上。照片中唯一的黑人女子是谁?她的身材娇小、骨骼匀称,我竟觉得照片中的她似乎还隐隐露出了一个微笑——也许是我想多了。新闻标题中说她帮忙“收紧了(套在她亲弟弟脖子上的)绞刑套索”,这个说法是真的吗?照片中突出位置上这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又是谁?他双腿分开,两手分别抓住膝盖,仿佛是在保护照片中的这一群人。


我就是从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后开始写作本书的,我意识到我听过的故事虽然已被无数谎言和偏见曲解了,但在它的深处,埋藏着一个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可怕真相。真的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被推向了死亡,那个充满暴力的季节留下的可怕阴影笼罩了整个20世纪。在闪烁着亮光的电脑屏幕前,我还意识到,福赛斯县的黑人群体被驱逐的故事因为缺乏人物、时间和地点等信息,而被当作了某种人们永远无法真正了解的属于遥远时代的神话。但实际上,它就是一次人为的,而且至今还在持续的恐怖活动。


我的一生都生活在福赛斯县种族清洗活动的余波之中,我想尽可能去了解那些从有黑人时代的福赛斯县消失的人物和地点的情况,以着手恢复被公共行为抹去的历史印记。我决心记录更多的内容,不仅是要证明大驱逐真的发生过,还包括它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怎么发生的,以及被驱逐的人是谁。


就是从那时起,我给自己安排了这个弄清事件真相的任务。不是因为真相能有效地弥补过往,也不是因为它能够改变既成事实;而是因为我要靠更加完整地揭示福赛斯县的黑人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以及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失去了什么,来告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美]帕特里克·菲利普斯(Patrick Phillips),获奖诗人、翻译家和教授,古根海姆基金会和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会员。他的作品《坏机器的挽歌》(Elegy for a Broken Machine)曾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他生活在纽约布鲁克林,目前任教于德鲁大学。


译者简介

冯璇,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毕业。曾在出版社从事版权工作,现在专门从事翻译工作。已翻译出版《辉煌信标》《利维坦》《皮毛、财富和帝国》《印象巴黎》《安第斯山脉的生与死》《印加帝国的末日》《布鲁内莱斯基的穹顶》《美第奇家族的兴衰》《郁金香热》等作品。


图书目录


文前辅文

引言 一地之法

1.尖叫

2.暴动、暴乱、骚乱

3.失踪的女孩

4.暴民群体乘胜追击

5.旋风中的一根稻草

6.撒旦的骑兵

7.法律的威严

8.系紧套索

9.我们谴责这种行为

10.扼杀在摇篮中

11.绞刑架

12.当他们还是奴隶时

13.逼到灶台边

14.驱逐,1915—1920

15.抹除痕迹,1920—1970

16.谋杀米格尔·马塞利未遂

17.兄弟会游行,1987

18.沉默即认可

尾声 一群野狗

作者后记

图片来源

索引


本书获誉

一次有力、及时、必不可少的对过去的整理。

                           ——娜塔莎·特雷休伊(Natasha Trethewey),

普利策奖得主,第十九届美国桂冠诗人



非比寻常的作品,帕特里克·菲利普斯向我们展示了我们不愿正视的美国阴暗面。

 

——泰勒·布兰奇(Taylor Branch),

著有《分水岭》(Parting the Waters) 



一本透彻、详尽、充满魄力的必读之作,讲述了一个我们需要知道,且永不该忘记的故事。


 ——布赖恩·史蒂文森(Bryan Stevenson),

著有《不完美的正义》(Just Mercy)


本书是对福赛思县历史,也是对让种族不平等在美国长期存在的过程的一次至关重要的调查。

  

——美国国会议员约翰·刘易斯(John Lewis),

与人合著《游行》(March) 



《根部之血》直面残酷历史留下的恐惧,同时拥抱当下世界带给我们的希望。


 ——塔亚里·琼斯(Tayari Jones),

著有《银雀》(Silver Spa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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