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英国与印度之间：英印混血儿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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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夹在英国与印度之间：英印混血儿过得怎么样？

作者：甲骨文

发布时间 2022-05-05 17:23 浏览量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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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德里，矗立着詹姆斯·斯金纳（James Skinner）的豪宅，他是斯金纳骑兵队的创建者。德里人总是简称斯金纳为西坎德尔大人（Sikander Sahib）：对于这个首都的人来说，他犹如亚历山大大帝再生。

斯金纳的父亲是苏格兰籍的佣兵赫拉克勒斯·斯金纳（Hercules Skinner），是以前蒙特罗斯议会议长（Provost of Montrose）的儿子，当詹姆斯·斯金纳训练出手下的骑兵队时，便采用了家族徽章——一只血手为标志，并将之放在招募来的印度兵腰腹上。

但是，斯金纳兼有苏格兰和印度血统；他的母亲原是拉其普特族的公主（苏格兰婆家人称她为珍妮），而且据弗雷泽透露，斯金纳的相貌“相当近似摩尔人，不算是真正的黑人，但是个莎翁笔下的奥赛罗，威尼斯的摩尔人”，就是这种族混合的特性决定了斯金纳的职业生涯。

詹姆斯·斯金纳（James Skinner）

斯金纳骑兵（Skinner’s Horse）的创建者

到1792年时，只要父母之一是印度人的话，已经不可能在东印度公司军队中获授任职位了。所以，虽然他是在英治加尔各答一家英国学校里接受教育的，年方十八的詹姆斯·斯金纳却被迫离开西化的孟加拉，去为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对头军队效命。

在整个18世纪期间，印度的马拉塔人联盟军已经把势力伸展到次大陆的大部分地区，范围从德干半岛遥远僻静地区到肥沃的旁遮普边缘。马拉塔人所以成功的因素之一，便是善于运用欧洲人以及欧亚混血的佣兵。斯金纳很快就受他们礼遇被纳入旗下，甚至不久之后获准自组非正规军的骑兵部队。

有7年时间，他在拉贾斯坦和哈里亚纳身经百战，运用的军事技术实际上是自中世纪以来就没变过的那套。虽然斯金纳有位堂兄在此时期内设立了现代化的孟买商会（Bombay Chamber of Commerce），地点在200英里外的印度西北部沙漠区里，但这边交战的规则变化及过程，却仍和莫卧儿伟大经典上的彩绘插画描述的大小战役差不多：契托尔（Chittor）围城，以及拉杰普塔纳地区那些庞大的堡垒，其间夹杂着阴谋诡计、突袭以及全副武装的骑兵队冲锋陷阵。

阅读斯金纳的《军事论文集》（Military Memoirs），有时很令人感到困惑，不知斯金纳到底是在描述哪一个世纪。其中有项最典型的斯金纳逸闻透露，在马普拉（Malpura）战役中，他的部队顺利地杀死了斋浦尔王（Maharaja of Jaipur）那头装饰华丽的作战大象。那位藩王手下为数极众，一见这情形，却都仓皇四散而逃，让斯金纳的骑兵部队得以直捣其营区。“我进到营地里，”斯金纳写道，“这是我所见过规模最大又最好的营地，可是人都跑光了。这里有最漂亮的营帐，大型的集市，里面摆满了东西，无所不有……那位藩王的木造平房遍覆刺绣及红丝绒。我一走进去，触目所及都是金银而不见其他。”这一幕倒是与十字军东征相呼应；但是背景却是19世纪，而非12世纪。

然而，斯金纳跻身于印度王公之列的壮观职业生涯，却突如其来地结束了。1803年，声势浩大的联盟军（Confederacy）准备出手对付英国人，尽管斯金纳及其他为马拉塔人效命的印欧混血都曾以表现证明了他们忠心耿耿，但是仍然被解职并勒令在24小时内远离马拉塔境内。

第二次马拉塔战争（1803-1805）

正如斯金纳的混合血统导致他被摒除在东印度公司军队之外，同样的缺憾又令他在东印度公司对头军队中的职业生涯受阻；他的出身，诚如詹姆斯·弗雷泽所形容：“就像一把双锋利刃，切断了他两边的路。”虽然斯金纳手下那支骑兵队还不能合法加入英军部队，但是英国驻北印度区的指挥官莱克勋爵（Lord Lake）却终于准许这支部队持东印度公司的旗帜作战，作为一支非正规的援军。他们的工作犹如马上游击队：为主军打先锋；袭击撤退中的敌军；切断敌军补给，并且在马拉塔人阵线的后面秘密行动。

其后的几年，英国当局也给过他几次难堪的冷然待遇：斯金纳的房地产是马拉塔人给他的，结果被没收了；他的薪水和职位也都很低；部队规模被缩减到原有的三分之一。直到许久之后，在与锡克人和廓尔喀人的战役中连连告捷，战果辉煌，斯金纳的骑兵部队才被正式编入了东印度公司的军队，斯金纳本人则晋升中校并获得巴斯勋章三等勋章。

1803年由詹姆斯·斯金纳组建的斯金纳骑兵（Skinner's Horse）成了为东印度公司的非正规骑兵部队，并在1814年扩编为两个团。之后虽然经历了多次名称变更和改组，但是始终保留着斯金纳之名。该部队一直为英国驻印军的一部分，并延续到了印度独立后。至今印度依然保留着该部队的编制。

图为1840年绘制的《训练中的斯金纳骑兵》

威廉·弗雷泽一直担任骑兵队的副指挥官，而威廉的哥哥詹姆斯是为斯金纳那本《军旅生涯回忆录》翻译（原为波斯文）并编辑成书的最佳人选。当斯金纳的儿女来到爱丁堡接受教育时，放假的时候也是由詹姆斯照顾他们。然而即使是在这点上，斯金纳也免不了遭到难堪的对待；詹姆斯回到家乡之后和表妹简·泰勒（Jane Tyler）结了婚，简完全是在苏格兰成长的，对于印度没有丝毫感情和兴趣，理所当然地根本不愿意家里到处都是“混血儿”。

风声传回德里，斯金纳在写给莫尼亚克宅邸的最后一封信中，谢谢他的朋友照顾他“可怜的黑皮肤儿女”，但又补充道，叫詹姆斯不要再去探望他们，因为他知道詹姆斯的太太心怀“对上述那类孩童极大的反感”。从宗教中寻找慰藉的斯金纳在信中说，此时他只能信赖“令他们出生的上帝，但愿在祂面前无论肤色是黑是白，都一视同仁”。

德里。摄影/KKulikov，来源/图虫创意

即使是在他的至交家中，斯金纳也无法逃离英国人对于肤色日益增加的歧视。

英印混血儿悲歌

在拉丁美洲，是由那些印第安人和殖民者所生的混血儿军中英雄——例如像玻利瓦尔（Bolivar）那样的人——来统治殖民地的，但在印度却不是那么回事。由斯金纳的职业生涯便可看出，印度人和英国人都太自豪于本身血统，以至于“混血儿”从来都没有真正出头的时候。随着19世纪的发展，像这样可怕的偏见却愈来愈深。任何“混血”暗示都会掀起维多利亚时代最恶劣的盲从偏见，而在德里，斯金纳的儿女就变成了刻毒英国人的嘲弄对象、笑柄。

“对于刚从英格兰来的人而言，（斯金纳）全家堪称绝妙的新发现，”19世纪70年代，埃米莉·贝利（Emily Bayley）写道，“（他们）肤色很黑，讲英语时带着与众不同的口音……尽管他们自视为英国人，而且在德里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没受什么教育，举止更像原住民而不像英国人……”

“（乔·斯金纳）真是个很够瞧的家伙……他的盛装包括一件有镀金纽扣的绿色外套，酒红色的长裤，漆皮靴子，白色背心和领带。他总是拿着一根杖头镶金的马六甲手杖，大谈他当年待在禁卫军团里的事，虽然他其实从来没有踏出过印度一步……（他的）儿女都取了王室成员的名字，但都是黑皮肤。”

斯金纳家族一直待在德里，先是坐满了圣雅各教堂里的家族包厢席，后来则全都葬在教堂的墓园中，这座宏伟的暗黄色教堂是“西坎德尔大人”晚年所建，坐落在沙贾汗纳巴德他的豪宅旁边。

圣雅各教堂。来源/《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书中配图

至少，斯金纳家族在德里社会中还有些地位，但其他多数英印混血儿的际遇可就一年不如一年，处境日趋艰难。印度人和英国人双方都对他们有严重的种族歧视，使得他们越来越身受其苦：印度人不肯跟他们打成一片；同时，尽管他们对英国赤胆忠心，但英国人还是把他们排斥在俱乐部和社交客厅的门外，在背后毫不留情地讥嘲他们是“欧亚混血奶酪人”“黑白人”或“英国女王的印度酱菜”。他们被安插在铁路局和电报局里工作，负责照管业务并使之欣欣向荣，但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都将他们拒于千里之外。筹划印度独立的时候，曾有人提出为这些欧亚混血儿觅一处安居之地——类似英印混血儿的以色列——地点是比哈尔（Bihar）南部的焦德那格布尔山（Chote Nagpur）；但这项计划后来却不了了之，麦克卢斯基·甘吉（MacLuskie Ganj）本该成为这片安居之土的特拉维夫，而今却偏远又穷困，更像个特大又没落的敬老院。

英印混血儿醒悟到他们在印度根本不再有任何安身立命之所后，便大批移民走了，约有2.5万人在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安家定居，而他们组成的曲棍球队、进行的滑稽表演等，也曾昙花一现地享过盛誉。更多人则移民到英国去了，在那里，算是“回到老家”，而他们鲜明的特征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种族大熔炉中消失了；有些人，例如著名歌星英格伯特·汉普丁克［Engelbert Humperdinck，原名Gerald Dorsey，生于马德拉斯（Madras）］，还有克利夫·理查德（Cliff Richard，原名Harry Webb，是勒克瑙的英印混血火车司机的儿子）都成了名——然而是在他们改名换姓之后，就像抛掉一套派不上用场又过时的衣服那样，把原有的名字和身份抛掉了。

剩下来还留在印度的那些人通常是乐观的、年纪大的或恋旧的。但他们留下来面对的是某些印度人的仇视，以及每况愈下的贫穷。年轻一代，尤其是女孩子，倾向于借着通婚来融入社会；但其他人，特别是那些年长的，却发现要改变是很困难的事。

我听说在旧德里有两户英印混血儿人家，很凑巧，他们所住的平房就坐落在斯金纳旧宅地点不远处的一条小小的后街上。斯金纳那座气派不凡的新古典风格大宅，是他在莫卧儿衰落期间为自己兴建的，那时堪称英印混血最风光的时期，现在却已被人遗忘。

本文摘自《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

《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

作者：[英] 威廉·达尔林普尔(William Dalrymple)

译者：黄芳田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2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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